春江花月夜
指导单位：广州市社科联
主办单位：广州市越秀区图书馆
图片（扬州瘦西湖景区。图片来源：扬州文旅微信公众号）
朗诵：广州市广播电视台全媒体记者、编辑 黎颖
春江花月夜
作者：张若虚（唐代）?
春江潮水连海平，海上明月共潮生。
滟滟随波千万里，何处春江无月明。
江流宛转绕芳甸，月照花林皆似霰。
空里流霜不觉飞，汀上白沙看不见。
江天一色无纤尘，皎皎空中孤月轮。
江畔何人初见月？江月何年初照人？
人生代代无穷已，江月年年只相似。
不知江月待何人，但见长江送流水。
白云一片去悠悠，青枫浦上不胜愁。
谁家今夜扁舟子？何处相思明月楼？
可怜楼上月徘徊，应照离人妆镜台。
玉户帘中卷不去，捣衣砧上拂还来。
此时相望不相闻，愿逐月华流照君。
鸿雁长飞光不度，鱼龙潜跃水成文。
昨夜闲潭梦落花，可怜春半不还家。
江水流春去欲尽，江潭落月复西斜。
斜月沉沉藏海雾，碣石潇湘无限路。
不知乘月几人归，落月摇情满江树。
译 文
春天的江潮，水势浩荡，与大海连成了一片。一轮明月从海上升起，好像与潮水一起涌出来。
月光照耀着春江，随着波浪荡漾千万里。所有地方的春江都有明亮的月光。
江水曲曲折折地，绕着花草丛生的原野流淌。月光照射着开遍鲜花的树林，好像细密的雪珠在闪烁。
月色如霜，所以霜飞无从觉察。洲上的白沙和月色融合在一起，看不分明。
江水和天空变成了同一种颜色，空气中仿佛连一点微小的灰尘都没有，空明澄净。天空中只有一轮明月孤悬，散发出皎洁的光芒。
江边上，是谁最初看见了月亮？江上的月亮，又是哪一年最初照耀着人们呢？
人生一代一代地无穷无尽，而江上的月亮一年一年地总是相似。
不知道江上的月亮在等待着什么人，只见长江不断地送走流水。
游子像一片白云缓缓地离去，只剩下思妇站在离别的青枫浦，不胜忧愁。
谁家的游子，今晚坐着小舟在漂荡？什么地方，有人在明月照耀的楼上相思？
楼上缓缓游移的月光，应该正照耀在离人的梳妆台上，此情此景让人心生恻隐。
月光照进思妇的门帘，卷不走。照在她的捣衣砧上，拂不掉。
这时分隔两地的两个人都在望着月亮，可是不能互通音信，多希望我能随着月光流淌照耀着你。
鸿雁不停地飞翔，而不能飞出无边的月光。鱼龙在水中游动跳跃，荡开圈圈波纹。
昨夜梦见花落闲潭，可惜的是春天已过了一半自己却还不能回家。
江水流逝，春天也随着江水消逝，江潭上的那轮落月又一次西斜。
斜月慢慢下沉藏在海雾里，碣石与潇湘的离人距离无限遥远。
不知道有几人能趁着月光回家，唯有那西落的月亮摇荡着离情洒满了江边的树林。
赏 析
《春江花月夜》被闻一多先生誉为“诗中的诗，顶峰上的顶峰”，一千多年来使无数读者为之倾倒。一生仅留下两首诗的张若虚，也因这一首诗，“孤篇横绝，竟为大家”。
此诗沿用陈隋乐府旧题，运用富有生活气息的清丽之笔，以月为主体，以江为场景，描绘了一幅幽美邈远、惝恍迷离的春江月夜图，抒写了游子思妇真挚动人的离情别绪以及富有哲理意味的人生感慨，表现了一种迥绝的宇宙意识，创造了一个深沉、寥廓、宁静的境界。
全诗融诗情、画意、哲理为一体，意境空明，想象奇特，语言自然隽永，韵律宛转悠扬，洗净了六朝宫体的浓脂腻粉，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，素有“孤篇盖全唐”之誉。
意象，指的是诗歌中经过作者独特构思、表达诗歌深刻意蕴的形象（含物体意象、情感意象、人物意象等）。王永舟[1]认为，从意象看，《春江花月夜》中的意象丰富多彩，唯美浪漫，有春天、长江、鲜花、明月等20种物体意象，有游子思念家人、家人思念游子两种情感意象，还有扁舟子、思妇两种人物意象。意象彼此勾连，虚实相生，共同营造出空阔无垠、灵动澄明的意境——江水，海潮，月亮……交融构成浩瀚、舒展、壮丽的画面，涌动出生生不息的生命力。王永舟特别指出，“江天一色无纤尘”这一句，写出了整个宇宙的清明剔透、高远空阔，升华至一种宁静而旷远的美妙境界。
从意境看，全诗紧扣春、江、花、月、夜的背景来写，而又以月为主体。在月的照耀下，江水、沙滩、天空、原野、枫树、花林、飞霜、白沙、扁舟、高楼、镜台、砧石、长飞的鸿雁、潜跃的鱼龙、漂泊的游子、望月的离人……展现出一幅充满人生哲理与生活情趣的画卷。这幅画卷在色调上是以淡寓浓，虽用水墨勾勒点染，但“墨分五彩”，从黑白相辅、虚实相生中显出绚烂多彩的艺术效果，宛如一幅淡雅的中国水墨画，体现出春江花月夜清幽的意境美。
从情感看，“一切景语皆情语”，诗人借一轮明月寄情，极写月光的剔透晶亮，再用“愿逐月华流照君”这句发自肺腑的告白，突显情思的真挚。但是，诗人的情感表达并不止步于“儿女情长”，而是将自然之叹、人生之慨、宇宙之思熔为一炉，既饱含着人从天地万物中得到慰藉的欣喜，又囊括了离情别绪等人生体验。其中，“江畔何人初见月？江月何年初照人？”这一句，是人与宇宙的对话，类似于发出“我是谁？我从哪里来？要到哪里去”的人生经典三问，启发了无数后来者，许多后来者的诗句隐约可见这句诗的影子。
从音韵看，《春江花月夜》全诗三十六句，四句一转韵，共换九韵，前四韵平仄交错，中间四韵全为平声，末一韵仄声收尾。诗歌的声情随着韵脚的转换一唱三叹，使诗歌具有了和谐婉转的韵律感。叠词的使用、字词的重复，也赋予整首诗“大珠小珠落玉盘”的音乐美。诗题的五个字“春”“江”“花”“月”“夜”反复出现，使声韵的连绵感与诗情的延续性高度统一。“滟滟”“皎皎”“代代”“年年”“沉沉”等叠词朗朗上口，制造出铿锵美妙的音韵效果。
从用典看，《春江花月夜》多处妙用典故。例如，“青枫浦上不胜愁”一句，化用《楚辞·招魂》中的“湛湛江水兮上有枫，目极千里兮伤春心”，突显主人公的离情。
（图片来源：扬州文旅微信公众号）
从哲思看，钟巧灵[2]认为，“江畔何人初见月？江月何年初照人？人生代代无穷已，江月年年只相似。”写出了人生世代常改而江月千古永恒的规律，强烈的生命意识使诗歌显示了隽永深刻的内涵。尽管诗的笔调十分流畅优美，但我们似乎仍听得见其中深沉的追问，春花春月，流水悠悠，宇宙永恒，明月年年相似，不同的只是代代相传的人。诗中所描写的清明澄澈的永恒天地、生生不已的绵绵人生，蕴含着诗人超绝的宇宙意识。诗人这种与永恒宇宙的心灵默契，对人类生命的热情歌唱，这种忧患中的通脱，宁静中的哲思，是唐代诗人的宇宙精神和旷达胸怀的典范。
从创作背景看，王永舟[1]指出，《春江花月夜》创作于初唐，是盛唐气象的“前奏”。因此，它的意象具有清丽、轻盈的风格，整体富有朝代初立时的蓬勃生命力，编织出寥廓、空明、宏大的意境。《春江花月夜》不仅是一首简单的写景抒情诗，当中还内蕴着初唐时期独有的文学风尚，反映了“历史影响文学，文学反映历史”的文史规律。
参考文献
1.空明澄净，浑化无痕——《春江花月夜》的文学蠡测与教育沉思（作者：甘肃兰州成功学校 王永舟）
2.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——论中国古代诗人对月意象的理性思考（作者：（扬州大学文学院 钟巧灵）
注 释
1.滟（yàn）滟：波光荡漾的样子。
2.芳甸(diàn）：芳草丰茂的原野。甸，郊外之地。
3.霰（xiàn）：天空中降落的白色不透明的小冰粒。形容月光下春花晶莹洁白。
4.流霜：飞霜，古人以为霜和雪一样，是从空中落下来的，所以叫流霜。在这里比喻月光皎洁，月色朦胧、流荡，所以不觉得有霜霰飞扬。
5.汀（tīng）：沙滩。
6.纤尘：微细的灰尘。
7.月轮：指月亮，因为月圆时像车轮，所以称为月轮。
8.穷已：穷尽。
9.江月年年只相似：另一种版本为“江月年年望相似”。
10.但见：只见、仅见。
11.悠悠：渺茫、深远。
12.青枫浦上：青枫浦，地名，今湖南浏阳县境内有青枫浦。这里泛指游子所在的地方。
13.浦上：水边。
14.扁舟子：飘荡江湖的游子。扁舟，小舟。
15.明月楼：月夜下的闺楼。这里指闺中思妇。
16.月徘徊：指月光偏照闺楼，徘徊不去，令人不胜其相思之苦。
17.离人：此处指思妇。
18.妆镜台：梳妆台。
19.玉户：形容楼阁华丽，以玉石镶嵌。
20.捣衣砧（zhēn ）：捣衣石、捶布石。
21.相闻：互通音信。
22.逐：追随。
23.月华：月光。
24.文：同“纹”。
25.闲潭：幽静的水潭。
26.复西斜：此中“斜”应为押韵，读作“xiá”。
27.潇湘:湘江与潇水。
28.碣(jié)石、潇湘：一南一北，暗指路途遥远，相聚无望。
29.无限路：极言离人相距之远。
30.乘月：趁着月光。
31.摇情：激荡情思，犹言牵情。